舒婷诗歌既充满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色彩,又兼具古诗韵味和现代主义神采。其繁复、细腻、充满矛盾的情感世界,感染着浓重的时代色彩,具有历史的深邃感和思想穿透力。其独特的艺术形式,以多意象并列迭加形成立体意象、整体象征和网状结构。舒婷作为朦胧诗的杰出代表人物,在时代的灾难和不被理解的夹缝中,忍受着巨大的精神痛苦,以永恒不变的热情省察自己的内心律动,把内心真实的感觉、情绪,揉合成醇净的诗章。在她之前,当代诗人很少像她这样以挑战者的姿态无拘束地裸露自己的情感世界。
舒婷诗歌中,通过通感手法构成的复合意象,在《初春》中:“虽然还没有花的洪流/冲毁冬的镣铐,/奔泻着酩配的芬芳,/泛滥在平原、山坳”等诗句。如果我们按照欣赏习惯或从生活真实的角度去分析,都难以或者不能得到正确的理解。但我们根据事物的形状、色泽、声音等外在因素,通过联系主体依据的审美情感自由规定事物的性质,去作真正的感受,就能得出这样的理解:因为洪流与漫山遍野的鲜花;无情的镣铐与严酷的隆冬;欢快的飞瀑与此起彼伏的鸟鸣山涧,都具有形状、色彩、声音等外观形态的一致性。
春天的信号
一 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一切的花草树木都要迸出鲜嫩的苗条。即使是被压在巨石下,也有那比铁钻还要坚韧的苗条,从残冰剩雪中迸射出来,响应着光明的节奏,合唱着生命的凯歌。
这是战斗,是进步,是发展,是创造。
这是新鲜,是酣畅,是饱满,是葱茏。是富有弹性,是幼稚。
我们欢迎幼稚,歌颂幼稚,歌颂人类的青春。
二 我在故我思
并不是“我思故我在”,而是我在故我思。
我们不想把脚后跟当着大脑使用,把脑袋子在地面上独步。
我们只有健全的常识,也只尊重健全的常识。我们尊重青年人的想法,尊重老百姓的想法,这些想法把它扩充起来,也就是科学的想法。
神学鬼,玄学鬼,超人鬼,野兽鬼,一切都和我们没缘。
在我们民族的幼年时代,就是唯心的心也还是唯物的物。心字的古写,本是心脏的象形。把心脏作为思想的机关虽然错了,但思想有物质的机关主持,却是万分正确的。
我在故我思,但如果我思则我也就在。
三 “不尽长江滚滚来”
生命是不间断的,思想是不间断的,发展是不间断的,战斗是不间断的。向前进展一步,是有惰性或摩擦力拖着你向后退转一步。这儿便生出战斗。生命要克服惰性或摩擦力,而始终保持着进展,生命本身也就是战斗。
万千的种子散播出去,实际上只能得到少数的萌芽;万千的萌芽迸射出来,实际上也只能得到少数的成长。这或许不免是浪费吧。由万千的浪费获得少数的成长,而使生命的流不至间断,创造不至间断,那实在是至可宝贵的收获。
“不尽长江滚滚来”!但你要知道,它从空中陆上乃至地下,不知道吸收了多少的水分才汇成了那样一条雄浑的长江。在长江还没有流到崇明之前,不知道有多少的水分在中途被挹取或蒸发了。
这是自然界的浪费。人类虽是自然界的一环,而是有意识的一环,他是不甘心这样浪费的!人类历史的努力也就在克服这种浪费。
不要紧的,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固然都是随同宇宙以俱来,但即使我的生命今天浪费了,乃至我儿女的生命在今天也一同浪费了,宇宙的生命依然是要发展前进的。
存世一天便向发展贡献一天,脑细胞活动一天便向发展的思想效力一天。这是人生的庄严的使命。
四 预防白浊式的点滴
有人说:“文化是一点一滴造成的”。但任意的一点一滴并不就成其为文化。文化不仅有量,而且还有它的质。任意的一点一滴不仅不能有质的净化,而且有时候连在量的构成上都会发生反的效果。
我们并不反对一点一滴,但要问这一点一滴是不是合乎文化的本质和动向。
文化的本质就是创造,是人类意识克服自然惰性或摩擦力的那种努力。它的动向始终是发展,是前进,是使更大多数人获得更大的幸福。
合乎这本质与动向的一点一滴便能有质与量的增加,而且达到一定阶段时还必然发生更高一个阶段的质变。
但是,我们要烧开水,而你却一点一滴的不断地渗进冷水;我们要时间前进,而你逆着钟摆的动向一点一滴地加力;结果,水永远被你渗成冰冷,而时辰的钟摆也终会被你停止了。
这样的一点一滴,何殊于白浊患者的一点一滴?
为了文化的保卫,我们要预防这种白浊式的点滴,免得它毒害文化,并毒害人生。
五 理甚易明·善甚易察
点滴主义者有一个漂亮的主张:“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
不错,这看来相当漂亮,但其实是幌子。待合乎他的利益他要说话的时候,他可以不要任何“证据”;待不合乎他的利益他不敢说话的时候,所有的“证据”都丢进茅坑里去了。
但我们也不要那么天真,以为那种漂亮的幌子就是真正的科学。
真正的科学是更谦虚,然而也更勇敢的。它有时有十分证据只能说一分的话,而有时有一分证据却敢说十分的话。
当其我们探求物象的关系时,我们要有无数的证据然后才能归纳得出一个规律。但当其这个规律一被揭发,我们依据它便可以解决不少的未知的问题。
在这前一阶段,你要说“理未易明,善未易察”,那是你的审慎;但在这后一阶段而你要貌为谦虚抹杀科学的预言性,乃至常识的预言性,那是你的阴险。
爪哇的猿人仅仅被发现了一个牙齿,但谁能否认爪哇猿人的存在呢?
虽然只是一根嫩苗,只要它不遭遇斧斤,我们可以预言,它一定会拔地参天。虽然已经是拔地参天的古木,即使它不遭遇斧斤,我们也可以预言,它是必然会归于死灭。
这是常识性的预言,然而也就是科学性的预言。科学是常识的提高,常识是科学的普及。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在提高的程序上普及。这原是整个人类文化的进展过程。
我们要准据着这种过程,在方生之中看出它未来的伟大,而在既成里面看出它不久的死亡。
人民是主人,他必然有大翻身的一天,也必然有大合流的一天。合乎人民本位的便是善,便是进步,事虽小亦必为之。反乎人民本位的便是恶,便是反动,力虽大亦必拒之。
这在我们看来是“理甚易明,善甚易察”的。
六 歌颂人类的青春
为人民服务,为进化服务,这是我们的信条,我们要抓紧着当前的现实,作思想上、文化上的策进。
首先是明辨是非,分别敌友。凡是反人民、反进化的一切封建思想,买办意识,法西斯主义,假民主,假自由,假科学,都是我们的对头。我们对于敌性的对象并没有准备下多余的礼貌。
变相帝王思想的明星主义,排比一些所谓学者、名流、专家、大师的大名,一品当朝,八仙贺寿。我们是鄙薄它的。
变相英雄主义的炫学态度,罗列一些不必要的专门知识,洋文术语连篇,传曰书云满纸;骗内行则不足,骇百姓则有余。孔雀开屏,却遮掩不着后面的一个漏洞。我们是唾弃它的。
变相第五纵队的文化侵略,译述一些不相干的零碎杂识,或有心,或无心,替帝国主义者作义务宣传。说月亮也是外国的好,说外国也有臭虫。我们是排击它的。
我们欢迎青年,我们欢迎没有名流意识的真正学者,没有大师臭味的真正专家。这样的学者和专家也就是永远的青年。青年哟!你是人类的春天!
我们要再说一遍:一切为了人民,为了进化。我们不怕幼稚,不怕别人骂我们幼稚。不,我们宁是欢迎幼稚,歌颂幼稚,歌颂这人类的青春。
1947年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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