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的一位四年级男孩到温州书城买了我的《一年又一年》,然后就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那天,他突然拿着书问我:“老师,你小时候为什么是黄毛丫头?”我说:“那时候生活贫困,营养不够,所以头发才黄啊!”“哦,那我妈妈现在头发也黄的,是不是也营养不够啊?”“现在流行染发,可能你妈妈的头发是染黄色的。
”“那你小时候营养不良的头发还省了染发的钱,多好啊!”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老师,你以前不用上补习班,也不用做作业吗?”我说:“以前有读书的孩子已经很幸运了,还有什么补习班啊。作业当然有,在学校很快就做完,回家还要帮家里干事呢!”
“哇,老师,你小时候真爽。
我看你在书里写到玩很多游戏,还有捉泥鳅,捡橘皮什么的,太好玩了。你妈妈都不管你吗?”这小家伙,看得倒认真,都记住了我写的好多内容。
“我们生活的背景相差很大的。什么爽啊,那是苦中作乐。家里没钱买玩具才在外面野玩啊。捉泥鳅、捡橘皮是为了为家里省钱呢!”“那也比我们现在爽啊,起码自由,没有人管你,多好啊。
我现在天天被爸妈管着,想出去自由一会儿都没有机会。唉!”他的表情真的像有一番苦水。
“老师,你以前吃的番薯饼、番薯松糕现在哪里有卖?我很想尝一尝。”“这恐怕有点难,现在没有人去做这些。”“为什么没人做呢。肯定有人买的,我觉得番薯比米饭好吃。
”“偶尔吃点当然好吃,天天吃你就苦了。”“不会的,我妈妈有时买番薯蒸起来,我们全家都抢着说好吃呢!”呵呵,我又不知道该怎样对他说了。
“老师,我发现你有些对方写得不真实。”“哦,你说说看,什么地方?”“你说黄鱼只有一毛钱一斤,那可能吗?而且你一边说自己生活很艰苦,可一边还写了自己一个人吃一条黄鱼。
我们现在的黄鱼只有高档酒席上才吃到,听妈妈说一条黄鱼要上千块钱呢。你不是成了富豪了吗?还天天把黄鱼当饭吃,吃腻了还说很想吃青菜。我很难相信那是真的。”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是很认真的。
……
看来,两种生活背景的人话是很难说到一块了。
面对如此天真无邪的孩子,我不想用一二句话来随便打发他。我得抽时间慢慢对他讲我们以前的“故事”,才能得到他的理解和接受。不要说像他这样的毛小孩,就是我自己的都已经参加工作了的女儿,我对她讲我以前的生活状况,都要和她争来辨去的。归纳起来就是:“你们以前那点苦算什么,起码生活自由、丰富,压力没有他们现在这么大;虽然物质条件方面不如现在,但快乐肯定比现在多……”怎么说怎么解释都没用,这就是代沟。
三天了,每天,手机的短信铃声时而响起,显示的都是同一条信息:我想宝宝了,带她回来住几天吧。不同的是,从第二天开始,你在短信上写上了你的名字。
爸爸,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我想答应你,爸爸,我想到了你头上的白发,我想到了你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我想到了你越来越差的身体。
我知道你喜欢宝宝,你抱着她时脸上浮现的是慈爱。离我上一次回家已经有十个月,十个月来,你没听过宝宝的声音,因为我从不会打电话给你,你只能从妈妈那里听到宝宝的一点消息,宝宝上幼儿园了,宝宝回老家了,宝宝又长高了,宝宝开始学跳舞了。妈妈说你经常放宝宝的录相带,那是宝宝一岁多时你给她拍的,只有短短的十来分钟,你把这十来分钟翻来覆去的看,录相带越来越花,花得不能看了,你便拿着宝宝的照片,看了又看,我相信你看的时候,脸上挂着的,也是慈爱的笑容。
上次回家时,你始终就围着宝宝转,给她买玩具,带她到处疯跑,你钻在单位的老人和娃娃堆里,四处炫耀着你的外孙女。爸爸,你老了,你表现的活脱脱一个慈祥的外祖父,那个恶魔般的你去哪了?
你是否在通过对宝宝好来表达你的歉意?
爸爸,我不想答应你,你对我的虐待我永远无法忘记,妈妈说你现在变好了,让我原谅你,我反问妈妈:如果你杀了一个人,然后再请他原谅,是否这个人就可以活过来?妈妈说我比喻不恰当,你并没有杀了我,不是的,爸爸,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已经死了。
爸爸,你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是我的家,这家里我就是皇帝。所以你很威风,你认为你的孩子是没有独立人格的,即使我已大学毕业,你还是随意拆看我的信件,你不准我出门,为了一点小事对我拳打脚踢,因为从小你就打骂惯了,你意识不到你的女儿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她对你的虐待早已忍无可忍。
你还记得吗,爸爸,那天晚上九点,我在看电视,你冲出来说电视的声音影响你睡觉,你很神气的说这是我的家,你给我滚出去,有本事看自己的电视去,说着你扬起了拳头,我很听话地滚了,滚到了同学家,第二天就买了车票南下广州。出门时你挡住了门,说,滚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我当没生你这个女儿。
我回了一句:我也没你这个爸爸,死在外面也不会回你的家。你们谁也没注意到,我买的是凌晨四点的车票,那天是十一月二十日,冷雨霏霏。空荡荡的候车室里,我坐了一夜,也哭了一夜,从那天起,我就把自己当成了没家的人。爸爸,你赶我走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后悔的一天?
爸爸,我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那年过年我被妈妈和哥哥生拉硬拽回了你的家,结果引发了我们家的一场大战,你想打我,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哥哥打倒在地。
我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你,转身离去。爸爸,那时你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倒在地上的你已完全失去了父亲的尊严。你再也叫不出你的家你是皇帝的话,因为你终于发现你的儿女都已弃你而去。
时间已过去了八年,八年来你的儿女都只是偶尔回去,你成了一个好好先生,每次都是笑脸相对,只是哥哥从来都不跟你说话,你对我带回去的好烟好酒甚至流露出受宠若惊的感觉,而我只是不耐烦地告诉你,那是你的女婿孝敬你的,与我无关。
对我这样不敬的话语,你只是尴尬地笑着,一边逗着宝宝玩。
爸爸,你可是后悔了?
你一天天地老了,每天你在单位的院子里转着,看着别人含饴弄孙其乐无穷,你就越发的想念宝宝,爸爸,你晚年的孤寂是自己造成的,虽然我从不回避自己应尽的赡养义务,但是,爸爸,我不答应你,我不想带宝宝回去,我早已远离你的那个无爱的家,我给你的只能是钱。
爸爸,你一遍又一遍地发短信,我已沉默了三天,我不知你能坚持多久,我也不知我会沉默多久,我无法回答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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