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就是,很感人
美丽如雁
美丽如雁,我跟我最亲密的朋友说。
雁的童谣会把我们带进一个美丽的童年,而真正雁的世界又比我们的童年还要纯真。我的祖父养过一只雁,记得是祖父从河边拾来的受伤的母雁。它的翅膀被野兽咬伤了,鲜血淋漓,翅膀和身子的羽毛都是红的,想飞都无法举起翅膀,只能靠着腿快速行走避开野兽的袭击,它的叫声很悲哀。我当时很小,只是以为它很疼,叫声才这么可怜。
我哀求祖父给雁治病,祖父说试试看吧。祖父用各方法给它疗治翅膀,敷药,夹木板固定,给它打鱼吃,又怕它寂寞,抱来一只最温顺的母鹅跟它做伴。祖父抱来的母鹅竟然和雁的颜色极为相似,也是茶褐色的,也和雁一个体形,甚至走路也是一样的蹒跚,假如没有头上的肉瘤,我都分不清谁是雁谁是鹅。它们还挺投缘,像是自来熟,一见面就说个不停,谁也不知道它们大声说笑都唠些什么。我从小就喜欢幻想,我猜它们肯定是讲各自的故事,鹅有什么故事呢?我是看着它长大的,除非它跟雁吹牛,讲它怎么怎么“旅行”,可是我也听不懂鹅说什么。雁说它什么呢?讲它的“旅行”?讲它的受伤经过?讲它爸爸妈妈?从它们的神态看,鹅像说大话不知道羞耻,雁却极其悲伤凄凉。鹅是主人,而雁就该寄人篱下吗?我讨厌鹅在雁面前那神气的样子。
祖父打来小鱼都由我喂,我也拎着小桶拿着小网去河边捞小鱼虾,雁就渐渐和我亲起来,用苍黄的扁嘴牵我的裤腿,啄我的脚丫子,我就带它去河边玩耍。母鹅摇摇晃晃总走在前面,大喊大叫,旁若无人,雁却温文尔雅,洁身自好。鹅和雁玩水的时候,鹅百无禁忌,尽显它的玩水本领,雁却触景生情,浮在水面一动不动,愈发显得形单影只。它的翅膀完全好了,可是也完全废了,它再也不能飞上蓝天,它完全变成了一只不会飞的鹅。鹅的祖先是雁?还是天鹅?人把它饲养了,变成了家禽。我站在河边就在想雁怎么过冬,是不是该给它在炕上做一个暖和的窝,雁的窝都需要什么呢?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鸟巢:麻雀和臭姑姑的洞巢,喜鹊和斑鸠的挂巢;最多的地面巢,像金眶鸟无巢材,就把鸟蛋产在河滩的沙窝。我一连几天都在为雁巢的问题而伤脑筋?
树叶黄了,天真的一天比一天凉了,有了早霜,我担心看见一群大雁往南飞。我终于还是看见了雁阵,雁声揪人。
鹅仍然无遮无拦地唱歌,而雁突然变得狂燥了,它不吃不喝,又不允许鹅在它跟前唱歌,它啄鹅,祖父赶紧把鹅抱走。剩下雁自己了,疯狂拍打不能飞的废翅膀,呼天抢地地鸣叫,弄得我们一家人都跟着悲伤叹息。南飞的大雁能听见它呼天抢地的鸣叫吗?我们都不能相信,我们都仰脸抬头看天空南飞的“人”字形雁阵,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人”字形雁阵很快踅过个弯,拉长,雁声凄切,像神乐,在天空缓缓回旋。好多好多大雁啊,绕着我家院子盘旋,废翅膀的雁仰天哀鸣,柔肠百转,而我们头顶盘旋的大雁叫声也是椎心泣血,翅膀的扇动声像是鼓励废翅膀的雁“加油”呀!祖父冒着大雁啄他的危险抱起雁就上了房,我们头顶盘旋的大雁见状立马就都到了房上。我爬到院子的酸梨树上,看见雁在救废翅膀的雁,两只健壮的大雁一只薅尾巴,一只拽头,可惜废翅膀的雁吃得太肥了,废翅膀真的不能飞了,雁的叫声完全是一片哭泣。
很久很久,我看见雁是一对一对从我家房子上起飞的,飞到空中才再排成雁阵,凄怆地鸣叫着飞向南方。祖父等房顶没了动静,踩着梯子上房,他就愣住了。我这时也看见了,房顶上原来还有一只雁,陪着废翅膀的雁不肯飞走。废翅膀的雁显然不愿意让它陪着,嘎嘎地叫,驱逐它,又显然很幸福,发出唧唧的叫声。留下的雁含情脉脉地用它扁平的嘴给它梳理被大雁们薅乱的羽毛,唧唧叫着,仿佛说,我陪着你不让你寂寞。废翅膀的雁闭上眼睛,它在我面前总是睁大眼睛。
祖父说,就让它们在房上过一夜吧,这天不会冻死它们。明早那只雁就会飞走了。
我那时还不懂“一夜风流”。
可是半夜,我被房顶上声可怕的凄惨的叫声吓醒了,我掐掐大腿,这不是梦,这可怕的叫声一点一点变成像哭泣似的,且越来越低,低到无声无息,越发的可怕。祖父胆大,拿着手电筒踩梯子上房,后来一声没吭就回来了。我上了房。我看见,房上的两只雁,脖颈拧成绳子一样的死结,四只眼睛给憋得黑白分明的暴突出来,扁平的嘴淌出深红的血竟然凝固在一起。不能同生,但愿同死!它们的脖颈是怎么缠绵在一起结成生死结的呀?雁在爱情真是伟大而贤贞!真是令人不可思议。祖父曾言,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但是交情不等于男女的爱情,由此我不愿意回忆时下庸俗的人的婚姻。人的婚姻很暖味,而雁情却是真实的,是爱情的绝美的风景。
我由此不愿意回忆真实的雁情了。